1. 《鹧鸪天 西都作》,朱敦儒
南宋词人朱敦儒,是主战一派,自然在南宋小朝廷中不得志,因此,他也数次不出仕。这首《鹧鸪天·西都作》想象力丰富,非常豪迈:
我是清都山水郎,天教分付与疏狂。
曾批给雨支云券,累上留云借月章。
诗万卷,酒千觞,几曾着眼看侯王?
玉楼金阙慵归去,且插梅花醉洛阳。
“我是清都山水郎,天教分付与疏狂”,词人在人间不得志,因此,想象自己是天上管理山水的郎君,天性是懒散和疏狂。这句,实则表达了词人隐居的心态,和不肯向世俗妥协的心理。“曾批给雨支云券,累上留云借月章”,词人进一步想象自己能够在天宫发挥一技之长,天帝曾批给我管理风露的诏帛,我也多次上呈留住彩云,借走月亮的奏章。象形了丰富,表达了词人对南宋小朝廷的不满之情。
“诗万卷,酒千觞,几曾着眼看侯王”,作者宁愿诗一写就是一万卷,酒一喝就是一千杯,却不愿正眼看一看当前的将相王侯。千年以后,毛主席在《沁园春·长沙》中写到,“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粪土当年万户侯”,则比这句更进一步,但都是一样的豪迈。
神宗元丰五年(1082年)中秋之夜,时苏轼谪居黄州,任黄州团练副使,属于戴罪管制。在这种情况下,苏轼孤独,但依然豪迈,他在《念奴娇·中秋》中写到:
凭高眺远,见长空万里,云无留迹。
桂魄飞来,光射处,冷浸一天秋碧。
玉宇琼楼,乘鸾来去,人在清凉国。
江山如画,望中烟树历历。
我醉拍手狂歌,举杯邀月,
对影成三客。
起舞徘徊风露下,今夕不知何夕?
便欲乘风,翻然归去,何用骑鹏翼。
水晶宫里,一声吹断横笛。
“玉宇琼楼,乘鸾来去,人在清凉国”,这个时候,苏轼感觉自己太孤独寂寞了,就像自己乘鸾来去,到了玉宇琼楼的月宫一样,一样的冷清。
“我醉拍手狂歌,举杯邀月,对影成三客”,这里化用了诗仙李白的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,却因为“我醉拍手狂歌”,显得更加的豪放,表达了诗人孤独的心情。
“便欲乘风,翻然归去,何用骑鹏翼”,再次表达了苏轼飘逸的风格,我乘风就能归去,何用骑在鲲鹏之翼上?“水晶宫里,一声吹断横笛”,人间险恶,我只有在月宫里,才能施展一技之长,一声吹断横笛。
南宋词人邓剡和文天祥心心相惜,都被俘,押送燕京途中相遇,邓剡写了这首《酹江月·驿中言别》送给文天祥:
水天空阔,恨东风,不惜世间英物。
蜀鸟吴花残照里,忍见荒城颓壁。
铜雀春情,金人秋泪,此恨凭谁雪?
堂堂剑气,斗牛空认奇杰。
那信江海余生,南行万里,
属扁舟齐发。
正为鸥盟留醉眼,细看涛生云灭。
睨柱吞嬴,回旗走懿,千古冲冠发。
伴人无寐,秦淮应是孤月。
这首词写得非常豪迈,个人以为,不亚于苏东坡的那首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,只是词中用典较多,比较难以理解。
“水天空阔,恨东风,不惜世间英物”,这里“东风”用典,指的是赤壁之战中的“借东风”,同样的地方,当年孙刘联军能够“借东风”而赢得赤壁之战,而我们却只能“蜀鸟吴花残照里,忍见荒城颓壁”。
“铜雀春情,金人秋泪,此恨凭谁雪”,又连用两典,“铜雀”指曹操的“铜雀台”,用来收藏各地掠夺来的妇女,这里指的是,元军攻下南京后,南宋妇女所受的劫难。“金人秋泪”,典出自魏明帝时,曾派人到长安把汉朝建章宫前的铜人搬至洛阳,传说铜人在被拆卸时流下了眼泪。指的是元军将汉人祖宗留下来的文物洗劫一空。
“睨柱吞嬴,回旗走懿,千古冲冠发”,又连用三个典故,“睨柱吞嬴”指的是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,“回旗走懿”,指的是诸葛亮吓退司马懿的那种威严,“千古冲冠发”,指的是荆轲易水告别时的“冲冠发”,词人鼓舞文天祥,我们都有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智勇,有诸葛亮吓退司马懿的威严,有荆轲易水告别时悲壮,我们还会怕什么呢?
宋代豪放派词人中,除了苏辛,就要算张孝祥了。这首《念奴娇·过洞庭》也算是他的豪放词中的代表作:
洞庭青草,近中秋、更无一点风色。
玉鉴琼田三万顷,着我扁舟一叶。
素月分辉,明河共影,表里俱澄澈。
悠然心会,妙处难与君说。
应念岭海经年,孤光自照,
肝肺皆冰雪。
短发萧骚襟袖冷,稳泛沧浪空阔。
尽挹西江,细斟北斗,万象为宾客。
扣舷独啸,不知今夕何夕。
这首词写得相当的豪放,“玉鉴琼田三万顷,着我扁舟一叶”,既写出了洞庭湖之大,洞庭湖之美,又写出了词人备受打击,但不改其志,颇有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”的豪情。张孝祥主张北伐,向来反对秦桧,因而备受打击。作者在号称“三万顷”的洞庭湖上,只有他的扁舟一叶,也毫不在乎。
“尽挹西江,细斟北斗,万象为宾客”,作者不是诗仙李白的那种“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”的孤独,虽然只有他一个人,但他不孤独,他要挹尽西江之水,以水代酒,敬给北斗星那样的人物,这样的人物,比如岳飞。张孝祥在高中状元之后,直接呈奏章要为岳飞平反,可见其斗志。作者同时说了,我不是孤家寡人,人间万象都是我的宾客。
这种豪情,丝毫不亚于东坡和稼轩!
大诗人陆游的词,既有婉约的,如《卜算子·咏梅》,也有豪放的,如这首《诉衷情》,真的如字字泣血:
当年万里觅封侯,匹马戍梁州。
关河梦断何处?尘暗旧貂裘。
胡未灭,鬓先秋,泪空流。
此生谁料,心在天山,身老沧洲。
“关河梦断何处?尘暗旧貂裘”,借用苏秦典故,据《战国策·秦策》载,苏秦游说秦王“书十上而不行,黑貂之裘敝,黄金百斤尽,资用乏绝,去秦而归”。说的是自己不受重用,未能施展抱负。
“胡未灭,鬓先秋,泪空流”,胡虏未灭,而自己的双鬓已经染上秋霜了,而今更是感伤的眼泪白白地淌流。
“此生谁料,心在天山,身老沧洲”,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,谁能想到今天,虽然我的心还在关心着天山那样的边境战争,但我的身体,却在像沧州这样的隐逸之地白白老去。
一声叹息!
提起王安石的词,一般人都喜欢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,而我,则更喜欢这首《浪淘沙令》,表现了王荆公意气风发的那个年代:
伊吕两衰翁,历遍穷通。
一为钓叟一耕佣。
若使当时身不遇,老了英雄。
汤武偶相逢,风虎云龙。
兴王只在谈笑中。
直至如今千载后,谁与争功!
“若使当时身不遇,老了英雄”,这当然是王荆公在感激宋神宗给自己带来的机遇,如果不遇神宗,自己也会像“伊吕两衰翁”一样,“老了英雄”。
“汤武偶相逢,风虎云龙”,一旦伊尹与吕尚遇到了商汤王和周武王,就像“云从龙,风从虎”一样,顿时“兴王只在谈笑中”,在谈笑中就开启了兴王业之旅。这句丝毫不亚于苏东坡的“笑谈间,樯橹灰飞烟灭”。
“直至如今千载后,谁与争功”,这里明是歌颂了商汤王和伊尹、周武王和吕尚的千秋伟业,实际上表达了诗人想与神宗皇帝一起创造同样一个千载功业的心志。
整首词,强烈的表达了王荆公想与神宗一起成就王业的豪情壮志!
当一个人遭遇了很多的挫折,我们该如何劝慰他?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,容易陷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境地。清代词人张惠言作为老师,用一首《水调歌头·东风无一事》来劝慰累遭失败的学生,也不讲什么大道理,只谈风花雪月,却说得非常的豪迈:
东风无一事,妆出万重花。
闲来阅遍花影,椎有月钩斜。
我有江南铁笛,要倚一枝香雪,
吹彻玉城霞。
清影渺难即,飞絮满天涯。
飘然去,吾与汝,泛云槎。
东皇一笑相语:芳意在谁家?
难道春花开落,又是春风来去,
便了却韶华?
花外春来路,芳草不曾遮。
“东风无一事,妆出万重花”,东风徐来,便使得人间妆扮出万重花海,做了这么多事,东风何曾有任何要求?诗人说啊,上天有好生之德,没有任何自私的目的,我们何必强求太多呢?只做事就行,不问结果。
“我有江南铁笛,要倚一枝香雪,吹彻玉城霞”,“我有江南铁笛”,我很有才能,“要倚一枝香雪”,而且有这么好的环境,“吹彻玉城霞”,当然要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“难道春花开落,又是春风来去,便了却韶华”,难道春花落了,春风去了,就韶华不再了吗?“花外春来路,芳草不曾遮”,并没有,没有了花儿,还有大片大片的芳草。这句让人不禁想起苏东坡的名句,“天涯何处无芳草”,一样的豁达,一样的宽慰人心!
能够把中秋圆月写得这么豪迈,而且是一位女词人,这就特别让人钦佩。宋代女词人张玉娘的这首《念奴娇·中秋月次姚孝宁韵》,和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比起来,有一种不同的豪爽之气:
冰轮驾海,破寒烟、万点苍山凝绿。
清逼嫦娥秋殿静,桂树香飘金粟。
万顷琉璃,一天素练,光彻飞琼屋。
楚云无迹,萧萧梦断银竹。
都胜三五寻常夜,高河新泻下,
雪波霜瀑。
臂冷香销成独坐,顾影闲愁千斛。
燕子楼空,凤箫人远,幽恨悲黄鹄。
夜阑漏尽,梅花声动湘玉。
“冰轮驾海,破寒烟、万点苍山凝绿”,把中秋之夜,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比作“冰轮驾海”,非常有想象力,古人一般把星空比作银河,是一条河流,这里把星空比作大海,则更显示了星空的无垠。圆月像广袤大海上的一驾轮船,可不是,一驾轮船在大海里,不就只剩一点了吗?月儿是那么的清凉,所以说是“冰轮”。
“万顷琉璃,一天素练,光彻飞琼屋”,我们来看诗人是怎么形容月光的,它就像“万顷琉璃”,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工艺品;而“一天素练”,则说它是一件天衣无缝的衣物,太完美了。
“燕子楼空,凤箫人远,幽恨悲黄鹄”,诗人把冷清的月宫比作关盼盼逝去后的燕子楼,还把它比作弄玉腾空而去后的楼台,比之东坡的“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”,更有一番让人怜惜的情感!
这首词,词人在豪放和婉约之间,收放自如,非常值得我们一读。
作为婉约派的王者,易安居士的豪放诗词也出手不凡,我们都感叹于她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”的豪迈,不输任何一个男儿。这首《渔家傲·天接云涛连晓雾》,也写得相当的大气:
天接云涛连晓雾,星河欲转千帆舞。
仿佛梦魂归帝所。
闻天语,殷勤问我归何处。
我报路长嗟日暮,学诗谩有惊人句。
九万里风鹏正举。
风休住,蓬舟吹取三山去!
“天接云涛连晓雾,星河欲转千帆舞”,这句描写海上行舟的景色,浪涛接天,云涛一片,是多么的雄伟;“星河欲转”,天要亮了,“千帆舞”,海面千帆竟发,是何等的壮观!
“我报路长嗟日暮,学诗谩有惊人句”,易安居士是非常看不起南宋小朝廷迁都到杭州,所以,又是抱怨“路长”,又是“嗟日暮”,所谓“日暮”,何尝不是宋朝的落幕?“学诗谩有惊人句”,取典,老杜诗句,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
“九万里风鹏正举”,取典《庄子·逍遥游》中的“鹏”,“风休住,蓬舟吹取三山去”,风啊!千万别停息,将这一叶轻舟,直送往蓬莱三岛。正是南宋小朝廷的偏安一隅,不思进取,使得诗人产生离开人间的想法。
范仲淹词不多,但都各有特点,有豪放词,如《渔家傲》,也有婉约词,如《御街行》。而这首《剔银灯·与欧阳公席上分题》,既豪放,又诙谐,非常值得一读:
昨夜因看蜀志,笑曹操孙权刘备。
用尽机关,徒劳心力,
只得三分天地。
屈指细寻思,争如共、刘伶一醉。
人世都无百岁,少痴騃、老成尪悴。
只有中间,些子少年,
忍把浮名牵系?
一品与千金,问白发、如何回避?
“笑曹操孙权刘备。用尽机关,徒劳心力,只得三分天地”,三位盖世英雄,竟被诗人如此嘲笑,在诗人眼里,逐鹿中原,问鼎霸业,终不如“刘伶一醉”。
然后,诗人进一步说,“只有中间,些子少年,忍把浮名牵系”,人生只有少年时,是值得珍惜的,难道还有“把浮名牵系”?
“一品与千金,问白发、如何回避”,即使你有权,多金,你能躲得过白发苍苍吗?
总而言之,在诗人眼里,霸业不算什么,浮名不值一提,权力和金钱又抵不过白发,那诗人追求的是什么呢?当然是他掷地有声的,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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